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职工文苑

立冬
来源:基础设施公司 作者:金紫懿 时间:2025年11月4日 文字大小:【      

这“冬”字,下面那两点,我总觉着是冰凌子的象形,森森然地透着寒气。一到立冬,这寒气便仿佛从字面里挣脱出来,弥漫到天地间了。夏日的繁华与秋日的绚烂,像一场喧闹无比的戏,锣鼓家伙一齐响过,唱念做打,淋漓尽致;而今,曲终人散,偌大的天地间,只剩下些清冷的、残存的影子。风也变了脾气,不再是秋日那种干爽的、带着果香的凉,而是变得尖利,变得沁骨,顺着人的衣领袖口,只管往里钻,告诉你,它才是此后百里的主宰。

古人将这立冬,分作三候。一候“水始冰”,二候“地始冻”,三候“雉入大水为蜃”。这前两候,是眼见为实的。河渠里的水,失了流动的活力,凝成一层薄薄的、脆弱的冰面,像蒙了一层琉璃;土地也收敛了松软,渐渐板起坚硬的面孔。最有趣的是那第三候,野鸡一类五彩的雉鸟不见了,而海边却生出有着相似线条与色彩的大蛤。古人浪漫,以为它们是互相化生的。这想象里,没有消亡的悲哀,只有一种形态转入另一种形态的、循环不息的哲思。生命并未断绝,只是顺应着时令,换了一副容颜,悄悄地藏了起来。这“藏”字,怕是冬日最要紧的精魂了。

人是万物之灵,自然也懂得要“藏”的。这“藏”,不是怯懦的退缩,而是一种积极的、向内收敛的智慧。阳气潜藏,养精蓄锐,以待来年的生发。于是,立冬这一日,吃食便成了顶重要的大事,是一种庄严的仪式。北方人必要吃一顿饺子。“交子之时”,饺子便是这秋冬交接的凭证,吃下去,仿佛就将一个季节的圆满与温暖,都妥帖地收纳进了肚腹里。那热腾腾的蒸汽,熏红了人的脸,也驱散了从门外带来的最后一丝寒气。

而在我们这江南,立冬的仪式,则要更温润些。母亲总要煨一锅喷香的葱烧鲫鱼,再烫一壶滚热的黄酒。酒里总要投几粒话梅,那酸津津的暖意,从喉头一直流到心底,四肢百骸都舒展开了。一家人围炉而坐,窗子关得紧紧的,将那呼啸的北风挡在外面。灯光是昏黄的,人语是絮絮的,锅里咕嘟咕嘟地响着。这其间的温暖与安稳,是任何其他季节都无法比拟的。夏日的凉风,秋夜的明月,固然可喜,但总带着些向外寻乐的意味;唯有这冬夜的围炉,是向内的,是自家的,是扎实的、不容分说的幸福。

我忽然想起明人王稚登的那首《立冬》诗,写得极浅白,却极有味:秋风吹尽旧庭柯,黄叶丹枫客里过。一点禅灯半轮月,今宵寒较昨宵多。

“今宵寒较昨宵多”,这朴素的句子,道出的正是光阴递嬗那不可逆转的、细微的触感。寒是一日一日加深的,生命也是一日一日走向沉静的。那“旧庭柯”上的黄叶丹枫,是秋日最后的、华丽的告别。当它们也被风吹尽,世界便裸露出它最本真的、瘦硬的骨骼来,这倒让我们看得更清楚了。

立冬,便是这样一道分明的界限。它划开了喧哗与寂静,划开了张扬与内敛。它告诉我们,热闹是好的,但沉静也是必需的;生长是好的,但收藏更是为了明天的生发。我们便在这一次次的立冬里,懂得了天地的节律,也安于人生的起伏。且关起门来,温一壶酒,守着这一室的暖,从容地,迎接那漫天的雪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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